我的作家朋友們都說:「妳太幸運了,擁有一份真正的工作,在現實世界裡具有真實的影響力。」他們帶著存在主義式的嘆息說這些話。「妳真的是在幫助人。」我通常只是點點頭,因為反駁的想法太多了,不說也罷。
有時我會退回到逃離一切的夢境,逃到一個像是緬因州冬季的鄉間,坐在屋裡的柴火堆旁,觀看土狼鑽進雪地追逐老鼠。住在森林深處,身邊什麼都沒有,沒有旁人,也沒有別的地方。我真想被冰雪困住,可以待一大段時間。
大學時期我有一個朋友,她後來丟下一切、投入加爾默羅修會(Carmelites)。前一分鐘還是個素食主義畫家,後一分鐘卻加入了一種封閉的教團:與世隔絕、緘默無聲、整日閱讀。我不信教,但我覺得這幾乎像冰天雪地一樣棒。
幾年前我搬了家,隔壁的新鄰居是幾位修女,她們跟我那個朋友不一樣。她們穿著正常的服裝,在婦女收容所和救濟處工作,也支持難民。她們成立服務中心、安排醫療預約工作,還安慰孑然一身的垂死者。她們清早出門——我從書房的窗戶看著她們——拼命工作到晚。
不動產經紀人第一次帶我參觀這間未來的住所時,我就遇到愛格妮絲修女了。我跟愛格妮絲說我是醫生,她就抓著我的上臂、開懷大笑地說:「感謝上帝。」
競價日當天,街上擠滿了人,好像有節慶活動一樣。幾位修女就坐在客廳,手牽著手禱告,希望我勝出。
她們的修會以前也住在我這間房子,修女們會穿過籬笆上的一扇門,在兩個房子之間走動。後來她們開始凋零,就像瀕臨絕種的鳥類。僅存的少數幾位——愛格妮絲修女、馬利亞修女、克莉絲汀娜修女——都八十幾歲了。或許她們過世後,會有另一位醫師住進她們的地方。
有一天我在街上巧遇愛格妮絲修女,她看起來好像快哭了,我問她最近還好嗎,因為我想起馬利亞的關節不好、克莉絲汀娜有心臟病。「他們刪除了迎賓之家的經費。」愛格妮絲說。聖馬利亞迎賓之家是給無家者、迷失者、精神混亂者聚集的地方,從一九五九年開始,就在墨爾本郊區的費茲羅伊(Fitzroy)營運至今。迎賓之家供應餐食、淋浴、陪伴及協助,給數百個在社會邊緣生活的人,這些人被排除在其他的服務之外,或是無法使用那些服務。迎賓之家沒有入選標準,入住不必填表申請,也不透過自動電話語音服務來洽談,就是一個歡迎所有人的家。「他們要到哪裡去呢?」愛格妮絲說道,雙手掩著嘴巴。我站在那裡,想到雪地和與世隔絕的修會,我知道這些人會到哪裡去:醫院。
在公立醫院任職,需要用到大量的否認、壓抑、酒精,或繁複扭曲的自圓其說,才有辦法對劣質的公共政策保持冷靜。醫院是社會的安全網,而且位於真實的世界裡。如果你沒地方睡覺,沒有鞋子好讓雙腳不被割傷而受到感染,沒有食物和藥品,沒有人扶你上廁所;或者如果你想去死,且從各種社區資源之間的缺口往下掉落,那麼偉大崇高又古老的公立醫院就會收容你。
最近我照顧一位得到肺炎的年輕女性,她住在自己的車子上,全身傷痕累累。她住在前一個婦女收容所時,錢包和大部分的衣物都被偷了。她被列在多年來一直急迫候補公共住屋的名單上。她一邊乾咳,一邊說:「我可能得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