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諸多研究川普的著作當中，商學院背景的學者丹尼爾．奎恩．密斯和史蒂芬．羅斯菲爾德合著的《川普：美國外交政策的現實與未來》（或許出於市場的原因，臺灣的譯本取了《狂妄而務實的川普要什麼？》這個奇怪的名字。）是一本讀懂川普的心思意念並極具遠見卓識的專著。密斯博士在哈佛商學院任教逾三十年，從事領導力、戰略學、人力資源和個人發展等領域的教學工作，他曾為多家大企業提供領導、戰略和金融投資等相關議題的諮詢，是彼得．杜拉克非營利管理基金會思想領袖小組成員之一。羅斯菲爾德在哈佛大學分別獲得蘇聯區域研究的文學碩士及經濟學博士學位，其研究領域包括蘇聯經濟與比較制度理論，包含亞洲經濟體系、勞工管理公司與國際貿易，他曾擔任美國國防部長辦公室及瑞典國防研究機構顧問，蘇聯解體後，其注意力聚焦於亞洲。兩位學者合著的這本書論述了今日美國及世界的危機，二戰後所形成的「世界主義」的衰落，以及川普所主導的美國全球政策的再定位。兩位作者的觀點未必與川普的外交政策完全重合，卻大致符合川普已經在做的和即將要做的事情。
作者認為，長期以來，美國傳統的政治人物的教育背景和思維方式，存在兩大「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致命缺陷：其一，美國政府普遍選擇那些擅長政治手腕、欠缺長遠眼光、沒有領導能力、只會操弄政治遊戲的人來擔任領導職位，這些人就是「圓桌人」。美國政客大都出身律師，律師屬於典型的「規則導向」，而非「結果導向」的人。美國政策與軍事機構內部有許多此類圓桌人，僅有少數「結果導向」的人，這麼多圓桌人的存在，說明為什麼美國政策成效不彰。而歐巴馬就是這種圓桌人的代表。與之相比，川普的商學院和商人背景，使得他具有「結果導向」之特質。
其二，大部分美國政客都缺乏軍事經驗，也沒有以個人或團體的榮譽感及支持來展示對軍事文化的尊重。長期以來，好萊塢文化盲目反戰，貶斥軍人，五角大廈或中央情報局被妖魔化為顛覆國家的陰謀中心。然而，美國擁有世界上最大且最強的軍事力量，這是美國乃至自由世界必須的保障。美國政治人物理應擁有相稱的軍事知識，美國總統至少應該擁有一定的軍事背景。歐巴馬是當代最疏遠乃至敵視軍隊的總統，他在任期內不斷削減美軍軍費，使得美軍難以應對新時代的挑戰。反之，川普雖不曾從軍服役，卻畢業於軍校中學，受過一定程度的軍事訓練，其內閣高官中退役將軍數量之多，為和平時期所罕見。
書中毫不留情地指出，以歐巴馬為首的左派政客是美國隕落、政策失效、世界失序的直接責任人。蘇聯東歐共產集團崩潰之後，歷史並未像福山預測那樣的走向「終結」，美國及西方則面臨更加錯綜複雜的挑戰。先是911恐怖襲擊，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氾濫，若干伊斯蘭背景的國家出現「返祖」和「反西方」兩大趨勢，名為「伊斯蘭國」的恐怖組織在中東亂局中順勢而起，一度攻城略地，震驚世界。接著是中國搭上全球化「順風車」，以超越納粹德國的「國家資本主義」模式挑戰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普世價值。西方左派政客並未意識到這場危機的嚴峻性，尤其是歐巴馬八年執政，如兩位作者形象式的比喻，是「驢子引導獅子」，讓美國的國際地位和國家信心陷入比越戰失利更可怕的低谷。
作者用「虛偽的謙虛」一詞概括歐巴馬的性格和政策。歐巴馬外表光鮮、口才便給，但他說得愈多，愈被人輕看：「歐巴馬喜好在國外發表演講，他也坦率承認美國體制具有嚴重缺陷。但或許他沒有意識到，他的謙虛只是更加深了國外許多人對美國極力在全世界推廣制度的厭惡感。」歐巴馬認為，伊斯蘭世界是西方帝國主義的無辜受害者，美國應該提供穆斯林援助，那些恐怖分子是害群之馬，根本不是真穆斯林。在法國《查理週刊》遭到恐怖分子襲擊之後，歐巴馬表示，記者不該批評伊斯蘭武裝分子，但又表示言論自由不會受到限制。「面對這兩個相左的立場，只能推論出歐巴馬希望成為唯一能夠限制記者表達權利的人。」其實，用「虛偽的謙虛」來形容歐巴馬是舉重若輕，恰如其分的形容詞是「崇高的邪惡」，即以崇高面貌呈現出來的邪惡本質。歐巴馬以林肯為標竿，所為卻背道而馳，他不僅沒有減少美國的分裂和紛爭，反倒使之大大加劇。歐巴馬比美國的敵人更仇恨美國的立國之本，仇恨美國國父們的精神價值，仇恨美國樸實無華的勞動者，仇恨基督教。美國並不欠伊斯蘭世界什麼東西，他卻恨不得像為大屠殺而下跪的德國總理勃蘭特一樣，向伊斯蘭世界下跪、割地、賠款。
危機中的美國不需要律師總統，而需要商人總統
川普當選，左派媒體無法理解美國選民的選擇，自我安慰說，這是民粹主義的例外或錯誤，下一次民眾會糾正過來。作者卻指出，川普當選，絕非偶然，表明此前美國既有的政治模式已經失效，川普將領導美國開始新一輪的變革。
《狂妄而務實的川普要什麼？》用三分之一的章節論述戰後美國「世界主義」政策的破產。川普代表美國勞工階級和中產階級的立場，反對「世界主義」的政策取向。過去三十年來，在此取向下，勞工階級和中產階級遭到政府及國際機構的個人利益所壓搾，知識分子則沾沾自喜於向世界施恩（當然他們也分到了殘羹冷炙）。川普提出「美國優先」的政策，他真正想說的是：「如果美國近幾十年來真的是帝國主義者，那麼中產階級今天的日子應該過得更好。」
歐巴馬是律師型的領袖，以為談判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川普是商人型的領袖，堅信商場如戰場，實力才是決定因素。歐巴馬在外交上倡導「從背後領導」，在若干關鍵時刻遲疑不決，而機會稍縱即逝，最終釀成大禍，如伊斯蘭國坐大；川普則說到做到，處理北韓、伊朗、伊斯蘭國等棘手難題，快刀斬亂麻、有立竿見影之效。
很多人誤解，川普提出「美國第一」的口號，是要放棄美國作為世界領袖的地位和責任，回到「孤立主義」時代。其實，川普堅信，美國仍要成為世界的燈塔，但不能充當善良卻愚蠢的「東郭先生」——美國在國際事務中每投入一分資源，都要有一分收穫。這本書概括了川普國際戰略的基本原則，此「十二項基本原則」構成具體政策的基礎：第一，政策應以國家核心利益原則為依歸，既非利益，亦非國內政治的權謀盤算。第二，以外交為手段實現國家利益，除非對抗侵略，否則不訴諸武力。第三，一次只面對一個主要對手，不求同時面對所有潛在對手。第四，支持並鼓勵海外優秀政權，而非推銷民主形式。第五，在國內與國際舞臺上，不再做陳腔濫調的偽君子。第六，美國國家利益優先於其他國家利益。第七，審慎從事國際干預，事先規劃並善用退場機制。第八，專心處理重大議題，不要分心。第九，絕不忽視最危險的潛在敵人。第十，釐清目標，不要混淆思緒。第十一，不要過度劃分。第十二，稱霸全球要付出代價。
歐巴馬的「縮頭烏龜」政策讓美國在全球範圍的聲譽下降到最低點，美國似乎無法維繫戰後的國家秩序。川普如何妙手回春？川普政府斷然扭轉了美國外交領域長期盛行的失敗主義和綏靖主義，像二戰初期的邱吉爾，挺身面對美國歷史上的「黑暗時刻」。作者指出，川普的國際戰略包含十一個要點：第一，與俄羅斯打交道，俄羅斯是美國最具潛在威脅的對手，但可以將其變成半個盟友。第二，應對伊朗與伊斯蘭主義，他們是美國積極的對抗者。第三，接受中東國家邊界的重組。第四至第八點是關於如何應對中國這個日益活躍的對手，包括：對中國本身採取恩威並具、軟硬兼施的策略；加強與日本的關係；加強與印度的關係；支持東盟各國，與泰國、越南、柬埔寨等國合作，以便遏制中國。第九條，與歐盟打交道，容許歐盟向解體方向發展。第十條，處理西半球潛在的問題來源，特別是支持委內瑞拉和古巴的政治自由。第十一條，整頓削弱美國經濟的貿易政策。
或許因為作者之一的羅斯菲爾德是俄國問題專家，書中仍將俄國列為美國之頭號敵人。但在包括十一個要點的國際戰略中，對付中國的部分占整整五點——差不多一半，顯而易見中國是比俄國更危險的敵人。川普本人以及美國副總統、國土安全部、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國務院等核心政府部門負責人發表的演講和報告中，不約而同地指出，中國對美國的威脅是長期、全面而深刻的。
結束中東亂局，集中資源對付中國
川普當選之前，西方世界瀰漫著對中國崛起的綏靖主義言論。頗具代表的是倍受西方菁英群體推崇的《經濟學人》雜誌發表評論，說西方應當「理解」並且默認中國在南海的擴張。作者批評說：「《經濟學人》已經在事實性質、甚至道德價值上預設立場，掩蓋了其一向標榜的客觀性，並局限在預先選定的特殊地緣政治區域；而《經濟學人》從論斷引領的輿論風向是大幅降低美國在遠東的影響力，以支持中國擴張的企圖。」
作者批評此前美國的對華政策充滿著矛盾和慣見的虛偽。比如，美國國會幾乎一致決議通過，要求中國改善其不光彩的人權紀錄，但接著美國國務院又讓中國領導人放心，即使中國不重視人權也不會引發負面後果：
這種明顯偽善的作法，源自個人價值原則與不干涉主權國家內政原則之間的不協調。如此重大的原則衝突，身為人權維護者與國際法擁護者的政府當局，卻從未向美國人民解釋過。
川普政府終結了美國政府「自廢武功」的困局。此前二十年，「交往派」占據對華政策之主流，該派希望以國際體系的網路把中國纏住，加上認為中國也獲利不少，便一廂情願地認為中國的行為模式更傾向於合作而不是競爭。後來，「交往派」升級為「調適派」——美國要調適自身態度以適應中國崛起。歐巴馬為了使中國願意留在國際體系內，慷慨地給予「戰略再保證」的承諾。在川普版的〈國家安全戰略〉中，批評過去的「對中交往策略」並未達到美國期待的效果，否定了「交往、利害關係者、戰略再保證」等支撐過去二十年的對中政策原則。川普政府不僅認為美中有全球性的競爭關係，還認為中國在侵蝕美國的自由與經濟發展、輸出新的體制對抗西方民主制度。這些作法表明，中國不是柯林頓時代的「利益攸關者」，也不是小布希時代的「戰略競爭者」，而是嚴重威脅美國制度和生活方式的敵人。
要對付中國，美國就要從中東亂局中抽身而出。美國的頁岩油開採技術實現突破，美國由石油輸入國變成輸出國，未來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輸出國。中東在地緣政治上的價值大大降。川普履行競選中做出的從中東撤軍的承諾，宣布先從敘利亞撤兵。
結果，土耳其卻趁機出兵攻擊敘利亞境內的庫德人居住區。二○一九年十月九日，川普向土耳其總統艾爾多安發出一封措辭嚴厲的信，警告說如果他不在敘利亞問題上改弦更張，土耳其將受到制裁。這封信不同尋常的文風引起格外關注。這封信一開始就說：「讓我們達成一個了不起的協議吧！」川普接著說：「你不想為成千上萬的人的死亡負責，我也不想為摧毀土耳其的經濟負責——但是我會的。在牧師布倫森的事情上，我已經給你小試牛刀。」他警告艾爾多安總統：「如果你以正確和人道的方式處理這件事，歷史會看好你的。如果沒有好事情發生，歷史會永遠把你當作魔鬼。別做硬漢，別像個傻瓜似的。」這封信措辭直白，沒有一句多餘的外交禮儀術語，有美國媒體形容說：「這封信太古怪了，以至於我們需要向白宮確認是不是真的。」這是川普的個人風格：單刀直入，實話實說，絕不拐彎抹角、含沙射影。
據土耳其官媒報導說，艾爾多安讀了這封短信後大為惱怒，將其丟進「字紙簍」。中國官媒大肆報導此一細節，大概是要表彰艾爾多安「堅定不移的反帝精神」。然而，這不過是與「東亞病夫」同病相憐的「西亞病夫」的虛張聲勢。面對美國經濟制裁的「難以承受之重」，艾爾多安沒有別的選擇。當川普派出副總統彭斯和國務卿龐皮歐出使土耳其，對其施加壓力，土耳其很快答應停火，讓庫德居民和平撤離。川普並未拋棄與美軍並肩作戰、對抗伊斯蘭國的庫德人，只是庫德人不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到美國身上，他們必須以自己的力量建立一個自治且民主的政權。
川普對艾爾多安的警告，也是說給習近平聽的：美國是列車司機，中國是搭順風車的小弟，隨時可能因為逃票而被驅趕下車。那麼，美國該如何對付中國這個極端危險的敵人？歐巴馬是政客，政客敷衍塞責、無所作為；川普是商人，商人在商場上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川普深知：「我如果想在市場上生存，就必須比競爭對手還要聰明。」歐巴馬害怕得罪中國，川普卻知道，美國不必擔心失去中國的市場，「美國固然需要中國，中國更需要美國。我們要利用我們的影響力改變現狀，把情勢轉到對美國和民國人民有利的位置。」所以，「第一步就是對中國人擺出強硬姿態。其實我們手上的牌組非常好，可惜我們的政客不是太遲鈍就是太蠢，沒辦法理解這件事。」
川普在對中國的第一輪貿易戰中取得空前的勝利。他執行「有理，有節，有利」的政策，從氣勢上壓倒習近平，緊握美中關係的主導權。在戰術上，第一步就是對中國人擺出強硬姿態，第二步是保持彈性，然後永遠不要秀出手裏的牌，必須「出其不意才能打勝戰」。在戰略上，貿易戰只是開頭，背後乃是針尖對麥芒的國家利益和價值觀。川普看準習近平的斤兩，美中貿易戰只是第一步。我們且看這齣好戲如何演下去。
作者：余杰
本文出自：《川普向右，習近平向左》
出版者：主流出版有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