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的矛盾與與困窘
by 南嘉生


 

龍應台的「我反戰」,在台灣掀起波瀾。這不是龍應台的第一次。龍應台在面對變局時,經常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展現她高傲的批判。但隨著資訊公開與時代進步,這種龍應台「一次又一次」做作聲量終將逐漸減消,乃至波紋不起。原因無他,誠如馮賢賢所說,「有官做就留台灣,沒官做就說掰掰;享盡香港的好處,卻對港人的苦難袖手旁觀;佔盡台灣的便宜,卻教訓被霸凌的台灣人說不管你說什麼我反戰;從沒吃過當中國人的苦頭,卻自認為是驕傲的中國人;不敢對『摧毀文明所有細節』的中共置一詞,卻對在乎文明細節的台灣開嗆,尷尬人必有尷尬事,此之謂也。」(〈台灣最需要檢討的文明細節之一是龍應台這種人會紅〉)

 

馮賢賢這段話應該分兩個角度來解讀:龍應台這種人龍應台掀起波瀾的現象


台灣民間支援香港協會理事長馮賢賢指出,「台灣最需要檢討的文明細節之一是龍應台這種人會紅」。照片出自:馮賢賢臉書

 

龍應台這種人並不獨特,國民黨裡面有一大堆,卸下官職就跑到美國的也一大堆。若還能有發言權,就順著國民黨、當官的風格,對臺灣數落一番。將之擴而言之,在中國的共產黨中,不也是一大堆這樣的人嗎?這是現代中國文化的現象之一。

 

龍應台會掀起波瀾,主要在於他的發言權和他在相對封閉社會中的引入新思考。龍應台的崛起與他的《野火集》在中國時報副刊有密切關係。這個很重要。金恆煒先生當時是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編輯。他說當時中時和聯合的副刊,合佔平面媒體曝光度的70%。能上中時副刊,對龍應台能成為著名的文人,有相當大的重要性。龍應台所掀開思想啟示(啟示,不是啟迪)若沒有野火現象,龍應台與其他文人沒有重大差別。

 

野火集主要的影響風格,這讓我想起另外兩個人,胡適、李敖。胡適的白話文與提倡自由民主影響相當多人的言行,而其引進新知而自居「但開風氣不為師」,給民初的中國,啟迪不少新觀念。李敖心儀胡適風範,且在「但開風氣不為師」也有很高的成就。李敖一生最重要的成就與他掌握文星書店有關,而文星書店對臺灣最大的貢獻,就是引進西方新知。胡適有西方經驗與西方文化的認知,但當國民黨戰敗而退出中國後,胡適就沒有影響世人的舞台。李敖有舞台但沒有西方經驗,因此儘管他大力呼喊民主,但畢竟隔靴擦癢。反映在現實,就是當民主自由在李敖所居的臺灣降臨時,他竟然無法有效回應,而退回擁護保守的中國民族主義。與他前半生力倡自由民主恰成強烈的對比。

 

龍應台有西方經驗,也有發言權,但他在《野火集》之後離台,再也有沒有比較深刻的著作。原因在於他的文化深度、立場及介入政治。龍應台喜歡以左派論點自況,自認是進步文人,卻和國民黨這種右派政權緊密結合在一起。

 

龍應台的文章模式是這樣。拿歐洲或德國現象來表示他引用的狀況是比台灣更比較高級、比較好的,然後將臺灣案例放入他的文章與價值觀中,進而批判臺灣。若文章在此終結,或許我們很難找到他的瑕疵。但龍應台要談到現實,又要介入政治,並且以他所屬政黨國民黨利益、自身的身分等來批駁別人,就讓他的文章出現嚴重矛盾。

 

更進一步說,若我們以進步價值序列角度來解析龍應台的文章。在一般的看法上,空間上,歐洲德國優於臺灣,臺灣優於中國;時間上,現在優於過去;政黨施政屬性上,較偏左、民主、自由的民進黨,優於較偏右、黨國體制精神的國民黨,更優於共產黨。若龍應台順著這樣的順序批判,他的文章至少不會出現矛盾。但龍應台就是會拿著進步的概念,站在國民黨立場罵民進黨、站在共產黨角度笑國民黨。將這樣的論述方式與他會拿歐洲德國笑臺灣,乃至笑得不倫不類,間接反映出他對臺灣的歧視。這也是他會被嚴厲批判的重要原因。

 

例如他批判當時已經當過台北市長,而快要成為民進黨的總統候選人的陳水扁。一樁陳水扁當市議員時,質詢錢穆所住的地方素書樓是違法建築,導致錢穆感傷搬走。被龍應台認為陳水扁對文化、文人沒有足夠的尊敬,乃至迫害。但龍應台此處強調是對傳統文化與傳統文人的尊崇,這與他標舉的西方守法精神相違背。龍應台另一文批判臺灣的地理教育,他強調德國小學教育以認知自己故鄉為始的教育方式非常好,卻在同文批判臺灣現在重視本土環境,讓學子不知道長江黃河。龍應台這篇文章放諸在他所受過的臺灣教育與現況,臺灣現在比以往更重視學生的生活環境,不就是比以往更「德國」嗎?怎麼又回到必須與中國聯繫的環扣中才對呢?龍應台一方面謳歌歐洲牧人的悠閒生活,卻又批判臺灣國民的知識封閉而不知道國際知識。

 

龍應台沒有注意到幾點。在他的價值觀中,西方與中國現象,若不是兩者在某方面有本質上的不一樣,或者在程度上有前進與落後的差別。臺灣的現況恰好處在歐洲與中國之間。因此,若歐洲中國都好,則臺灣也應該會好。若臺灣比較差,則比臺灣落後的中國,應該會更差。這種現象也可以放在歐洲德國、民進黨與國民黨的關係上去分析。然而當龍應台批判民進黨、臺灣時,人們會質問龍應台怎麼去看待他曾服務的馬政府的國民黨、中國呢?

 

龍應台不當官、不介入政治,將使他遠離鎂光燈,也許人們不會那麼強烈批判他。龍應台不捨棄這些,就要接受批判。

 

相較於胡適、李敖,龍應台比較悲哀的是民智大開和他與其他兩者不同的人格特質。中國時期的胡適、文星的李敖和野火時的龍應台,他們的成名某種程度都與接近媒體、引動思潮有關。一旦舞台改變,新知不再,他們的時代就過去了。胡適是因舞台改變而不再是那個令人尊敬的胡適。李敖因臺灣民主化、自由化而不再被廣泛的知識分子尊敬,淪為媒體、娛樂人士口中的李敖大師。龍應台則在網路資訊自由及不斷的檢視下,變成醜態頻出的文人。


野火集的龍應台,有德國籍的男友、父執輩親近蔣家、自身外省籍、軍旅家屬的身分等,保護著他。八九天安門事件前夕,在北京的龍應台,匆匆忙忙帶著兒子衝到機場去搭機離開中國。這三十多年來,沒有看過他有什麼深刻的檢討文章出現。香港反送中、港版國安法通過之後,也沒有看過他有怎樣反省的文章出現。現在中國軍機、侵犯台灣領空,機艦頻繁繞台,他的態度是對著臺灣人說:我反戰。

 

看到龍應台義正辭嚴的文章,和他實際的表現,讓人不得不困惑:這樣的人怎麼能長期盤據臺灣的媒體?


作者:南嘉生

國內大學副教授,專攻政治經濟學、制度經濟學、經濟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