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芋頭的Echo之聲
by 南嘉生

圖片取自:Pixabay



那天去找朋友談件重要事情。一轉眼竟已十點半了。我知道他八十幾歲的父親睡在他家一樓孝親房。再晚回去,就會吵到他。我趕忙跟他告別。他笑著說:不要擔心。我爸爸正在看周玉蔻的辣新聞152。不會吵到他。


我嚇了一跳。他爸爸是老芋頭。媽媽是台灣人,他常笑說自己是芋頭番薯。我知道他很台派,但以往去他家時,我們都避談政治,一旦被他爸爸聽到一點點,整個臉色都會垮下來。怎麼現在也會看很台派的周玉蔻節目?我問朋友到底什麼原因讓他老芋頭的爸爸認同台獨?


朋友笑著說:「我爸爸根本沒有認同台獨。那種被國民黨洗腦幾十年的腦袋,怎麼會認同絕子絕孫的台毒!」「絕子絕孫」是他爸爸對台派的形容詞。而所有的台派在他眼中都是台獨。「那令尊為何要看絕子絕孫的周玉蔻,所主持的台毒節目?」朋友笑著說:我父親不是在看周玉蔻的節目,甚至經常對裡面的評論露出一臉不屑的樣子。但他就是要聽周玉蔻。


這我就不懂了。我總不能在朋友面前說他那八十幾歲的老爸被X誘?當我不知道怎麼回應時。朋友說了。


「跟著老蔣總統、小蔣總統喊了幾十年的反攻復國,人總是會累的。跟著他那些袍澤罵李登輝、陳水扁、X進黨,固然會讓他們腎上腺素激增,眼睛為之一亮。但久了,也會失效。


2019年末,有次我們這些小輩在看辣新聞時,他走過來,也是罵了幾句。然而當他聽到周玉蔻說他媽媽回憶在中國怎樣?然後要不是台灣人收留,他們。。。我爸爸說:他在鬼扯,他又在。。。然後聲音就逐漸小聲。過了幾天,他看我們在看時,他也跟著看。然後就這樣。現在每晚十點,電視都歸他管。我問:他喜歡看周玉蔻的節目?


朋友笑著說:不是。我爸爸雖然是老芋頭,跟著戰友從反攻大陸到反台獨,他也會去想。反共都可以反到去中國吃喝玩樂。而故鄉已不是他小時候出來時看到的那樣。那故鄉是什麼呢?有次我父親跟我小孩說,我們浙江人。。。我小孩回他一句:爺爺,你是浙江人,我是台北人。我爸爸很生氣要糾正他的「錯誤」時,我小孩說:你說我們祖先來自湖南,但你卻沒有說你是湖南人。那我為什麼要跟你說浙江人?


我父親聽周玉蔻講話,不是在聽懂內容,而是從他講的內容在感受他內心的悸動。在周玉蔻抑揚頓挫的聲音中,他的心也在翻動。此時的他已經不是老芋頭,而是活生生的人,有時也會眼睛泛紅。我活在這裡,這裡未來會怎麼樣?這件事情的道理應該要怎麼樣?然後這裡是哪裡?我又在哪裡?被禁錮幾十年的聲音,就這樣Echo回來?就是這個時候,他的生命和這塊土地連在一起。」


圖片取自:周玉蔻臉書


「你爸爸的新生命降臨?」我笑著問朋友。朋友說:「沒有。我父親依舊活在他的世界中,只是他逐漸不一樣。陳時中那時午後兩點的記者會,他一定坐在電視前看著。看完再去做其他事情。父親來台,就只剩下我們全家是他的親人,看著我們安全、健康事他每一天最關心的事情。美國疫情嚴重時,他每天一定要我在美國的妹妹LINE他,他家現在怎樣了?他的孫子孫女怎樣?吩咐他們要怎樣又怎樣。搞的我們全家和我妹家都不安寧。有時候,他還會說:還是我們政府英明。但看到我們在喵他時,他又裝作一臉沒說過那話的正經樣!哈哈哈。


我問他你爸爸這次市長選舉選誰?蔣萬安還是黃珊珊?他笑著說:「應該是陳時中或黃珊珊。不會投票給蔣那個萬安。」我問他為什麼?朋友說:


「有一次我問我爸爸,這次投票給蔣萬安?我爸爸說:不給,絕對不給。我爸爸聽他曾祖父的話,打到拋家棄父母。我聽他祖父的話,反共反共反到蔣萬安爸爸和他跑去共匪那邊撈利益。投給蔣萬安,是不是連我的小孩、孫子的人生都要賣給他們蔣家了?已經賣夠了,不要再賣了。」我問他,「為什麼投給陳時中?」他說:「我不知道陳時中有沒有台獨?但他至少讓我的子孫安全,以後有人會拜我。我一些朋友說他擋BNT疫苗、疫苗之亂、圖利高端。這個我不懂。美國、歐洲都有疫苗啊,大家被武漢肺炎搞的慘兮兮的。有疫苗就能免死?那你妹那邊那樣慘兮兮要怎麼說?還是大家不要疫苗,但像台灣這樣比較好過?


至於圖利高端,我們一群老朋友還被叫說去買聯亞藥的股票。他們盛傳這藥是我們這邊的,不是他們那邊的。效果一定會怎樣又怎樣的好。後來蔡英文他們也怕被我們罵,不是兩邊都買了嗎?最後是我們這邊所做的疫苗藥效不好,人家才不要再買。如果藥效好,政府繼續買,那不就是圖利聯亞藥?」我笑著問我爸:「那你賠多少?」他恨的一聲「沒賠」。然後就離開了。」


作者:南嘉生

國內大學退休副教授,專攻政治經濟學、制度經濟學、經濟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