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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取自：《返校》facebook粉絲專頁 |
「返校」的片頭，有句名言：致自由。但要正確描述白色恐怖，不是「致自由」，而是：致為什麼？因為其實不知道為什麼，這才是最恐怖的。
參加讀書會被抓， 可以推說「政府叫你不要看匪區出版的書籍，你偏偏不聽」而冠上：「誰叫你去犯法？」的指責。外加「只要你乖乖的守法，裝的呆呆笨笨就可以沒事」。但你作夢也想不到，即令你僅是講一些日常且與政治緲不相關的話、事情，也可能犯法被抓去關。為什麼會這樣，誰知道呢？
「白色恐怖」最罪惡的地方，不是剝奪自由，而是連一點為人的生活習慣，都可能是政府認定的罪惡。
年輕時，曾經看過幾個故事。
在戒嚴時代，有人在台北市中山堂（在忠孝西路上，以往開國民大會時的地點）賣烤魷魚。那天剛好遇到召開國民大會，這個人一邊賣烤魷魚，一邊說著：愛稟、愛稟（台語音，就是將快要烤熟的魷魚翻面，不然會烤焦）。結果被警察抓去關，理由：意圖推翻政府。一個小販子順口講「魷魚翻面」，被解釋成推翻政府。
在戒嚴時期的10月31日，蔣介石的生日。學生都要到各學校布置的壽堂，向蔣介石的肖像敬禮，祝他萬壽無疆。學校也會發給學生壽桃。這個儀式連關在監獄的犯人也一樣。所有政治犯都要被帶到監獄所布置的壽堂去敬禮，有一次一個被關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政治犯，向蔣介石肖像敬禮後，小聲問一下他旁邊的人，「今天「拜幾」（台語，禮拜幾的意思，發出來的聲音是：今天敗鬼？），結果被加重其刑而延長刑期。理由是：詛咒國家元首。
那不去政治相對敏感的地方，去其他地方，做其他事情，這總可以了吧？
「郭南宏的手機中一直帶著這張被指為五星旗的劇照，9歲童星文鶯正在台上唱歌，背景星月交輝，「左邊兩顆星，右邊3顆，加起來剛好5顆，還好中間隔著一顆月亮，否則我就死定了。」講到這裡，郭南宏眼睛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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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取自：https://talk.ltn.com.tw/article/paper/126935 |
誰又能想到，連這種布景，都可能被認定為通匪？郭南宏還算幸運，另一位著名廣播名人、原本表現受深官方與各界肯定的崔小萍更慘，就因為這種文字獄式的小事，整個璀璨的人生被特務整的死去活來。
有政治意涵的被修理，沒有政治意涵的也被修理。那躲在其他地方呢？耶穌曾說：「讓凱薩的歸凱薩，上帝的歸上帝」。那就躲在宗教裡吧！但如果看過曾慶豹教授《約瑟和他的兄弟們：護教反共、黨國基督徒與臺灣基要派的形成》一書，就會了解，國民黨連基督教都不放過，若讀過書中描寫黨國之手如何用各種手段深入教會，都會為其無恥的作為感到憤恨、戰慄。
那個時代，就連躲到宗教中想逃避政治都不可能，即使像長老教會這樣有著綿密國際關係、與西方世界多國政府交好的宗教都會被迫害，那欠缺國際聲援的佛教、道教與一貫道就更不用說了。
社會上的一般人被這樣控制，那學生呢？幾乎每一所校園都有特務系統安排的人。學生在學校講話，若有比較激越的表達，牽連到一點點深度思維，或者說不太像學生講的話，就可能納入被觀察的對象。誰觀察呢？教官會將他們發展出來的職業學生（也叫細胞）安排在各班，由這些人記錄同學的言行，再密報給教官、管區警察；每一個人，都在全面的國家監控之下。
若教官或「細胞」明白告知：「你被監視了」，這對當事者當然是一種令人非常恐懼的警告。但他不告訴你，你也會擔心自己隨時被監視著，這種日以繼夜的憂慮感，不棣為另一種更嚴重的懲罰，終日惶惶恐恐、內心不安。你無法判斷講那句話可能犯了他們的忌諱，也無法知道講話的尺度究竟是什麼。
離開學校是不是就終止被監視了？不，男生還要當兵，而這個資料會送到軍隊中，若你有過不好的記錄，就等著國民黨探透過軍事訓練修理你。別人「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你「合理的要求是試煉，不合理的要求是焠煉」。那種整日驚恐不安，才是白色恐怖令人驚懼的統治精髓。
班級這樣，社團依然。曾有長輩僅因去社團唱一首歌，而這個社團被查出有所謂的「匪諜」滲透，就這樣一生被國民黨的特務監控著，每年必須在固定時間到特定地點去報到，匯報過去一年所做的事情，特務也會到他所服務的單位去查察他過去一年的各種言行。這種驚懼不只當事人不堪承受，連他的家人也要跟著生活在這樣的恐懼當中。
於是，知情的朋友也可能割袍斷義，這也無法責怪朋友們無情無義。若一個人獨活於事、無牽無掛，大概還敢「橫眉冷對千夫只」，但誰不是人生父母養？誰沒有家人呢？人總是還有「伏首甘為孺子牛」的義務，切割掉「問題人際關係」，只因都有自己的人生前途、家人要顧。
白色恐佈時，有人不過在路上遇到認識的人而打個招呼，後來對方被認定是匪諜，你打過招呼，那你也可能被認定可能是匪諜，一起抓去關。打招呼不是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禮貌嗎？誰在打招呼時，會去思考自己問安的對象，是否有什麼問題，從過去到現在有什麼言行舉止？不過點個頭、問聲「吃飽沒」，但萬一對方被認定是匪諜，你都要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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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取自：維基百科 |
在專制體制下，抓匪諜是業績，也是向蔣家政權表示忠心的方式。抓不到真匪諜，就抓假匪諜充數。抓匪諜、打擊競爭對手、賺取外快，在那時真的一舉多得。
因為不知道特務是誰，所以人人都可能是匪諜。「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就是當時貼在巷頭街尾常見的標語，「人人自危」的感覺才是白色恐怖最震懾人心的張力。學人文法律相關專業的，固然會碰到思想、言論的問題而受到監視，理工科的也不一定能自保，因為你不知道你的同事、朋友會不會不小心被人家牽連。而牽連的理由表面是犯法、匪諜，實際上是得罪特務而惹禍。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不要交朋友。
或許有人認為只要行得直、坐得正，不要交往背景複雜的人，就沒有事情，這實在太天真了！因為直不直、正不正，不是由你來認定，也與以往我們所以為的倫理、正義標準、品德與道德教育無關，甚至與最高領袖蔣總統的訓示也沒有必然關係。「別人引用蔣總統的話是順應民族英雄、偉大領袖的號召，你引用蔣總統的話是掩飾你犯罪的罪行。」你根本不知道你進進退退的依據是甚麼？你不知道是由誰來決定你的對錯，在你所看不到的世界中，由監視你的那個人，他的人品、利益或認知在決定。
那個時代，身邊監視你的若是壞人，你動輒得咎；遇到好人，什麼事情都沒有。但這個好人因為不舉發別人，所以自己就得承受國民黨特務系統的質疑、施壓，甚至認為一定是忠誠出了問題，否則怎麼可能都沒有可疑的報告。一旦被懷疑忠誠出問題，就會成為被整肅的對象。這種人被整肅起來也最悽慘、最悲哀。在那個可怕的時代，你想做好人嗎？這個好人，不好做、不要隨便做，特務體制也讓你不敢做。
白色恐佈時的監獄外，有一大堆靠陷害別人來博取功名利祿的，政治犯監獄裡，有一大堆終身熱愛蔣總統的國民黨忠貞黨員被陷入罪，還有更多不僅無辜，甚至連自己為什麼被抓都不知道，就進到了政治犯監獄。這些犯人多，表示蔣經國所掌控的抓匪諜的績效好，更是蔣經國向蔣中正表示忠誠與能力的證據。
從1949開始，臺灣人就在蔣經國「保密防諜」的口號籠罩著，全民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步伐快慢左右都被監視著。人們可能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敢講，這個防共防諜、綿密殘忍的特務系統，事實上就是由被蘇聯共產黨訓練出來的蔣經國，但誰敢指認他是共產黨員？或懷疑他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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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起前總統蔣經國，前總統蔣中正 |
自1949年，全國的人力物力都為了蔣家「反共復國」的神話中，全力投入為戰爭與軍事準備。但事實上，蔣家政權也早就知道「反攻大陸」的不可行，畢竟自1950年，蔣家口中的「共匪」已和蘇聯簽訂軍事同盟，也就是說英明偉大的蔣總統若執意「反攻大陸」，就必須同時和世界人口最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土地面積最大的蘇聯開戰。蔣總統真的那麼英明嗎？美國若要順應蔣總統的號召出兵，也同時要面對這兩個國家，等於是啟動第三次世界大戰。那時的世界局勢，真的能允許蔣家政權這樣一意孤行嗎？
1954年，蔣中正也和美國簽訂具軍事同盟意義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英明偉大的蔣總統同意被美國保護，又同意以後調動軍隊過臺灣海峽，要經過美國同意。那一年，臺灣正式被美國納入保護範圍，其實不再有被共匪入侵的疑慮，這個條約簽訂在「返校」發生的前八年。
若明知如此，為何還有後來延續如此長時間的白色恐佈，讓「返校」主人翁的人生，懷抱著這麼多的為什麼，卻終生得不到解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