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記事:阿月婆的生命轉捩點
by 黃宗玄

 

圖片取自:Pixabay


2022年,對於阿月婆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生命轉捩點。前幾年,她總是精氣十足,每天可以在車庫門口敲敲打打,看到巷口的鄰居,不時扯著喉嚨大吼:「哩唄企對啊!」阿月婆的體力,比我們都好。中午可以不用休息,還是照常看電視,像是喝了蠻牛一樣,讓人嘖嘖稱奇。


然而,到了今年,經營便當店的大兒子,在過年後,突然發現罹患了胃癌。阿月婆成天愁眉不展,窩據在車庫的牆邊。由於兒子初期狀況不佳,住院觀察甚久。中間還輾轉轉到其他院區,進行密集的化療、電療與標靶治療的療程。這是一段揪心又難受的過程,阿月婆的擔憂與不捨,全寫在臉上。


不過,當阿月婆越想要關心大兒子,越不得法。大兒子、大媳婦和大孫子串通起來,躲著阿月婆。或許,他們壓根兒不想讓阿月婆知道更多。這讓阿月婆內心的躁動更加強烈!於是,開始疑神疑鬼。一下子懷疑大媳婦拿了她的鍋子;一下子猜想大孫子偷走了她的錢。甚至,跑到後面巷子口,指著鄰居大罵:「哩嘎挖ㄟ電鍋拿走啦!」這讓周遭的厝邊都備感壓力,因為阿月婆就像一台故障的放音機,一直重複播放,一路埋怨那個無情的「惡鄰居」……


阿月婆的焦躁,逐漸變成整個社區的麻煩。她老是對著我們喊著,今天是禮拜六,還是禮拜天?而且一天問了三、五次的。讓人懷疑她是否得了失智症呢?有時,這些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舉動,總是使人充滿了困惑與驚嚇。大概正是如此,大媳婦找來了阿月婆的小兒子,告誡其要帶阿月婆去醫院做深入檢查。不然都干擾到鄰居了!


於是,在抽了多次的血之後,阿月婆被診斷出是初期的失智症,還伴隨血糖的問題,必須服藥控制。這對一向以健壯身體自豪的她,感受到衰老的氣息跟無力感。阿月婆不再一早就不斷拉扯著鐵門,上上又下下。相反地,早晨,她枯坐在自家的大門口,默默地吃著早餐。眼神多了份呆滯,四肢也變得消瘦,痀僂的身軀,傾駝的脊背,阿月婆不再像過去一樣眼神靈動跟大嗓門。朦朧的眼兒、迷茫的腦袋,她步向了生命的轉捩點。


想必,一直都硬撐著身子的阿月婆。內心有極大的感觸!打從年初的大兒子病弱,原有的生活被打亂了。原以為自己能夠掌握的日子,只能孤傲地用奮力敲打著金屬零件的身影,傳遞出內心的鬱悶。當同住一屋簷下,卻恍若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阿月婆的人生悲喜劇,在2022年,翻向了巨大的挑戰!是愛、是恨,最害怕的是漠不關心。阿月婆的晚年,最糾結的正是這層剪不斷、理還亂的錯綜複雜關係。如此難題,想來難受,也只能祝禱。一切平安!


這一日,阿月婆依舊起了個大早。坐在門邊開始了她的早餐時間。沒多久,開始敲敲打打。緊接著,問說今天是星期幾?又頓了一下,繼續手邊的工作。時間,彷彿產生了偏斜,恍若經過了很久,但又很快地逝去。阿月婆喃喃地訴說著:「哇90歲了,有5個小孩,8個孫兒,2個曾孫子。」過去的事情,還在腦海迴盪,今天的事兒,已經忘懷…… 


作者:黃宗玄

1989年生於台南市,從小是聽著羅賓漢故事長大的孩子,兼具理性與感性的加成,牡羊座的性格下帶著不服輸的意志


將人生定義為一場不斷追尋的過程,透過此過程睜開眼認識世界。在二零零八年的野草莓學運中,開始關心社會議題,並深記著一句話:「肉體或許受限制;心靈卻要很自由」


大學時代開啟對寫作的熱愛,藉由寫作來剖析人生。畢業後在故鄉擔任物理治療師的工作,透過近距離接觸患者來描繪生命的體悟


受吳晟老師影響,矢志「在文壇上守護土地」。運用文字記錄被漠視的聲音、被遺忘的過去,以及最珍貴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