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燈火酒綠下的愛恨情仇
by 林正二

 

圖片出自:華燈初上臉書粉專


時空倒敘 扣人心弦

最近很火紅的《華燈初上》以倒敘及場景不斷轉換的手法述說故事,打破台劇傳統的直線單一敘述結構,手法新穎,非常吸引人。影片一開始,導演連奕琦迅即將山上發現一具女屍的場景,轉移至派出所與80年代的日式酒店,將命案偵查跟燈紅酒綠下的愛恨情仇連結在一起,從6位酒店小姐、2位媽媽桑跟客人的互動情形,展現複雜的酒店女郎生活,以及她們不同的個性、背景與明爭暗鬥,抽絲剝繭地讓兇殺案的偵辦,以多線形式,緊密地跟著酒店故事一起推展。


《華》劇在不同時空的快速轉換中,流溢著緊湊的節奏,劇中人的面貌與故事,也隨著時空的轉移,像命案追查的進展一樣,東一塊、西一塊地,逐漸倂湊出較完整的輪廓,讓全片在散發著撲朔迷離的懸疑氣氛中,戲劇張力十足。


編導依據情節發展,不時將鏡頭回朔到案發當日或案發前一個月、前兩三個月與一年等不同的時空,透露出酒店所有人員及客人,都跟死者有一些關係,讓劇情在緊湊、懸疑中,流露出複雜的人性與愛恨糾葛,扣人心弦。台北條通文化的時代氛圍,也不時從酒店與巷弄間流洩出來。命案現場、酒店與派出所三度空間不斷的轉換,讓《華》劇更有「臨場感」。


導演也不斷地以景深鏡頭及劇中人物分列兩邊的同框畫面,讓影像在立體化中有多層次的空間,隱喻劇中人之間亦敵亦友、愛恨交織的複雜關係,顯示了命案的複雜性,緊緊扣住觀眾心情。


酒店找不到真愛?

以「光」為名的酒店招牌,在林森北路的巷弄閃爍著,似乎在映照酒店內小姐勾心鬥角的暗黑生活。導演掌鏡流暢俐落,幾個鏡頭就展現日式酒店文化。酒店小姐深深一鞠躬迎接酒客,挺胸恭敬地坐在椅子上,雙手遞上熱毛巾、捧著小酒杯敬酒,向客人噓寒問暖、奉承撒嬌,轉檯、搶客人、唱卡拉OK,笑容可橘、技巧地躲開酒客的毛手毛腳,媽媽桑不時巡迴現場,撐場面、調度女孩與化解糾紛。


日式酒店賣酒,不賣身,只賣曖昧。酒店女郎風情萬種,鶯聲燕語,在暈黃迷人的燈光下,販賣虛無飄渺的愛情。但在她們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都有不勘的過去或不可告人的黑暗面;就像酒店內金碧輝煌的裝潢,跟酒店後面休息室的凌亂不堪以及小姐的齷齪鬥爭形成強烈的對比一樣。《華》劇不時出現差異性的對比,對現實社會以及人與人愛恨交織的複雜關係,有極為深入的刻劃。


編導藉由酒店女郎在跟客人虛情假意的眉來眼去中,心靈深處渴望找到真愛,卻因為愛情影響姊妹情,來描繪這種複雜關係。《華》劇主要人物兩位媽媽桑羅雨濃(林心如飾)、蘇慶怡(楊謹華飾),二十幾年的交情,形同姊妹;但因蘇暗自搞上跟羅分手不久的渣男編劇江瀚(鳳小岳飾),成了羅的情敵,兩人反目成仇。羅以為才華洋溢、瀟灑迷人的江瀚是她的真命天子,一頭栽進去,縱使江瀚無情地甩掉她,她還忘不了江。蘇更因為江瀚也不要她後認為她不如羅,割腕自殺。導演不時以室內陰影灑落在蘇與羅的衣服上,隱喻兩位老江湖的媽媽桑也無法擺脫愛情的迷戀與桎梏。


人的兩面性、矛盾性與複雜性在羅、蘇與江的三角情愛中顯露無遺。羅剛遭江拋棄時,痛不欲生,蘇緊抱著羅,安慰她不值得為江輕生;但蘇講這些話時,她潛意識裡頭卻有取代羅,跟江在一起的念頭;最後,蘇卻因江說他如要作最終的選擇、寧選羅的一句話而自殺。這是台劇難得一見的對複雜人性以及表象與真實的差距,所作的深刻探索。


文青對白 突兀做作  語言失真

然而,編導為了呈現複雜的男女感情,有點矯情的將劇中人物內心深處的想法,透過對白呈現出來,陷入台劇慣有的文青式、跟我們現實生活對話格格不入、很做作的窠臼。江瀚甩掉羅雨濃後,為了勾引蘇慶怡,向她表白他其實是很專情的人,一開始真的愛過羅,因為「她身上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生命力,很野的,很抓人的,誰也管不住」、「愛上一個人就好像是被一條蛇緊緊箍住的感覺,強到不能呼吸」。


這些對話或許是編導擬藉由戲中編劇的表白,呈現「人生如戲」、戲中戲,真假難分的情境,產生一種反諷迷離的戲劇效果。然而,江這個對白太「文藝腔」,不是我們真實生活的講話方式—縱使是藝文人士,反像是劇中人內心的想法,是一種小說人物的心理刻劃,但小說是用文字描述,不是透過人物的對話呈現出來。戲劇跟小說一樣,都是模仿、呈現現實人生。《華》劇宜讓江瀚以更口語化、生活化的對話,向蘇表白他對男女感情的看法,另外再透過畫外旁白的聲音,將江內心的想法呈現出來。這樣子才不會讓觀眾感到突兀,覺得跟自己的生活經驗差異甚大,並且可以更進一步了解江的內心世界,而更真實透徹地展現男女情愛的多面性與複雜性。


此外,《華》劇語言不夠真實,使用太多國語,無法精準地展現當時的酒店風情。80年代的日式酒店,應該是台語跟日語交叉使用,偶而講國語,才能寫實地呈現當時的條通文化。


愛恨糾葛  關係繁複

這些雖是《華》片美中不足之處,但編導仍很高明地藉由不同故事的敘述,將酒店女孩不同的個性與背景,栩栩如生地展現出來,交織成複雜的人生網絡。羅媽桑美豔迷人,個性直爽、有情有義,受丈夫牽累坐牢;她跟不勘凌虐、刺死男友的花子,坐同一個監牢,培養出深厚的姐妹情。羅被江拋棄後,跟負責偵辦命案的刑警隊組長阿成(楊祐寧飾)逐漸發展出感情。


蘇媽桑則豔麗高貴,手腕高明、心思細膩,周旋於大學生何予恩與日籍高級主管中村之間,後來又搭上江瀚,最後卻被江甩了。蘇風月味十足,最像真實的酒店女郎。豐滿的花子(劉品言飾)雖為生活所逼,在娼寮工作過,但心地單純,愛上前來辦案的年輕刑警阿達(章廣辰飾),並拒絕以前的嫖客彪哥(李李仁飾)求歡。後來遭到彪哥的強暴,痛不欲生,蘇媽為了酒店營運順利,拿了一筆錢給她,打發她不要來上班。大學女生愛子(郭雪芙飾)年輕俏麗,卻心機深沈、手段狠毒,因暗戀替她打抱不平的何予恩(張軒睿飾),痛恨蘇媽搶走何後又拋棄他,嗾使何報復蘇。其後還潛進蘇媽桑家威脅她。


年華老去的阿季(謝瓊煖飾),家庭貧困,常跟愛子等人搶分客人買酒的開瓶費;想簽六合彩翻身,欠了一屁股債,遭到黑道人到酒店追討。阿季為了翻身,下藥引誘中村,中村卻愛上蘇媽桑,跟蘇求婚,阿季恨得牙癢癢。年輕冷豔的百合(謝欣穎飾),看似冷冰冰,卻迷上牛郎店公關亨利(王柏傑飾),被亨利的甜言蜜語耍得團團轉,替他在酒店藏毒品。後來被蘇發覺,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命案情愛   有血有肉

導演以雙線進行的倒敘手法,抽絲剝繭地推動劇情的進展,劇中男女錯綜複雜的關係,跟著命案追查的劇情逐漸展露出來,讓影片不再只是冰冷驚悸的懸疑兇殺片,片中男女的情愛糾葛,有血有肉,讓觀眾對劇中人產生移情作用,同悲同喜。


酒店女郎要追求的是單純的愛情,但複雜的酒店工作環境與過份渴望愛情的脆弱心靈,讓她們要追逐真愛的夢想難以達成;更讓她們純真的願望與姊妹情變質,在愛恨情仇中,讓懸疑劇在男女感情的斷裂與變質中,增添了情感張力,帶領觀眾在追查命案中,投入痴男怨女的情愛迷網裡。另一方面,隨著命案的偵查,酒店女郎的往事,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的揭露出來,讓情節的發展更有節奏感,也讓命案在懸疑中,讓觀眾覺得似乎漸露曙光,呼之欲出中卻仍是迷霧重重。


誰是兇手?

酒店的每個人都跟蘇媽桑有一些過節,但劇情並未顯露哪一位是兇手。就像《東方快車謀殺案》影片,每位旅客都厭恨死者,最後每個人都向死者刺上一刀。但是《華》片的屍體是在山上發現,不是在大家共用的車廂內,不可能每個人都殺蘇媽。正如大部分驚悚兇殺片一樣,目前大家猜測嫌疑性最大的應是百合,但結局可能出乎意料,兇手是觀眾所沒想到的人。


期盼《華》劇第二、三季,蘇、羅等酒店女郎的社會關係更廣泛多元,身世背景更複雜,還有其他更多可疑人物出現,藉由追查命案兇手的故事主線,展現80年代台灣社會變遷新舊思想交替衝擊的複雜面貌,讓《華》片在劇力萬鈞中呈現深層的時代意義。


作者:林正二

退休駐美外交官